01.
原諒我沒即時傳訊息給你。
02.
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晚，雪花飄下時，我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，那時還穿著戰鬥服，站在海堤旁邊，明明也不是一個怕冷的人，卻為海風吹帶的溫涼而顫慄。人總是矛盾的，對萬事萬物不願諒解的痛，為慾念執著而苦不堪言。我看到海岸線盡頭的光點，夕陽正在那裡緩慢下滑，畢業旅行時，我記得也看過這樣的風景。這些年來其實也沒什麼不一樣。
這裡劃屬於我的管轄區，無數次經過這裡，我每一次都會停留一會兒，想從中找到哪怕一點也好的改變，沒什麼理由，只是覺得那裡就該有些什麼。也許你會笑我敏感多心。
天暗的很快，海平面沒幾多久便染上深深的紫色，氣溫越來越低了，我總覺得夕陽落下的那一點不該是這樣的，便站在那裡等著它出現，可直到天色全黑，也什麼都沒發生。
畢業以後，我在事務所附近租了間小公寓，一個人來說有些大，兩個人住卻剛剛好，有時姊姊會過來住個幾天，她的性格，有些時候和你挺像，但她更通融圓滑，比起我們兩個硬著脾氣要吵要爭執，她更常會下廚一頓，讓晚餐來緩和氣氛，有什麼矛盾，不是吃一段飯不能解決的。
因為距離不遠，從海堤走回公寓的路程也大概十來分鐘而已，如果你來了，那附近還有一間挺不錯的丼飯專賣店，招牌就是豬排丼飯，我時不時會去光顧一下，同樣點的是你最喜歡吃的。那裡的生活機能挺好，也有英雄周邊的專賣店，我那時是想，這樣你買歐爾麥特的周邊，也不用跑太遠了。
海風於夜晚更加的涼，從領口處灌進來時，我猝不及防，打了個噴嚏，今年冬天來得真的很晚，不知道你那裡是如何，也許和我這裡一樣，但我不希望如此，這樣會有很多麻煩，我更想你那裡能四季如春，若可以開滿櫻花，那會更好。
你墨綠色的頭髮和櫻色十分搭配，我忘記自己有沒有和你說過。高二那年，雄英旁的人行道開滿櫻花，你肩頭和髮頂有幾縷櫻花碎瓣，我沒告訴你，直到到了商場，你從櫥窗反射看見時才發現，一臉怨懟，責怪我怎麼沒有告訴你？我只是覺得那樣的你很好看。是春風挾帶的櫻花花瓣，飛散在空氣中的溫涼。
到家時，門打開都有一股寒冷盤旋在房間裡，我左手燃起火焰，想讓室溫盡快回升，這個房間按照當初的想法，並沒有弄成完全的日式房，現在想來，有些後悔了。在門邊的電燈開關不是我習慣的，架高的雙人床也不是我喜歡的，我仍然偏好日式房間的擺設，一方和室，燈光能在中央照遍每個角落，能在拉門隔紙間看見年歲的破舊腐敗，木頭散發老的氣味。
今晚能夢見你嗎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。從海堤回來以後，便感覺思緒一直昏沉無力，喉頭緊澀，如果夢見你，我又能對你說些什麼呢？
我既希望你想起，又盼望你全忘記。熱水淋頭時我還在想這件事，白霧騰騰，玻璃映著我半晦半明的模樣，頹喪而無作為，我知道自己越發不快樂，我怨恨你，有千言萬語想告訴你。我會用盡這輩子所知道的嚴厲字眼去刺傷你，最好痛得你動彈不得。最好你永遠都記得。熱水停了。薄冰不斷從右手滋生，向上蜿蜒攀附，最後把淋浴器給凍住了。
有太多話想告訴你，而我總是遲來。到了那時你也會衝破那層膜殼，將它接住嗎？這也才過去了五年，我卻已經有些想不起你的模樣了。五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，足夠一個人長大，足夠讓記憶分崩離析，就像你。
我希望今晚一夜無夢，至少別讓我夢見你。我不能夢見你。
03.
你有看到今晚的新聞嗎？曾被你救助的孩子如今也成了一名英雄，你應該要驕傲，所做的並沒有白費，是一件多好的事情，我看見新聞時，馬上發了一封訊息過去，也發了一份到你的手機裡。也許你母親會看見，她也會為此驕傲的。你會公開祝賀那孩子，私下探望他，有機會的話，我們甚至會一起行動，也許參加某一個前線任務，任務結束後一起去居酒屋吃點燒烤喝點酒。你會醉醺醺的，而我會一直看著那樣的你，像個叨嘮的母親；放心的前輩，向那孩子說一大堆話。我知道你會很快樂。我不善言語，大概只會說幾句話吧，接著你會問他，為什麼選擇成為英雄呢？
為什麼？知道這份職業會失去什麼，得到什麼嗎？知道嗎？如果不知道的話，那就去找尋原點吧。
你的原點是什麼，也許我永遠不會知道，我的原點是你，你也並不知道。
要好好睡一覺，明天才有精神早巡，安眠藥吃完了，酒也喝完，覺得漫長的同時，天就亮了，時間還在走，陽光折射在窗戶的角落，又是一天，又快又漫長，獲得與失去怎麼都是一瞬間的事情呢。
04.
還有什麼沒告訴你的？
我還想說，還記得有一年冬天，你裹著的米白色圍巾很配你。
我還想告訴你很多事情，成為職英的第三年，你受傷住院，近乎全班的同學都去看你，我卻沒有過去，那時還埋頭摺紙鶴，我聽人說，把祈願折進紙鶴中，那些祈願便會被帶往天上去，神明接收到，祈願便會實現了。我折了很多，從一開始折得奇爛，到後來閉著眼都能折，我想你趕快好起來；想你趕快回來上課吧；還想著你心想事成，想你能好好善待自己的身體，想哭就哭吧……那些隻言片語，全都塞滿了每一隻紙鶴。這使我無比焦躁煩悶，又擔心這樣的情緒會影響到你，所以悶頭折紙鶴，沒去看你。
我把那些心緒都寫進紙鶴裡，掩著蓋著，唯獨對神明坦承以待，倘若神明看見了，那便讓我分擔你的疼痛吧。
後來你出院那天，萬里無雲，是個大好天氣，我伸手摸上你墨綠色的髮絲，日陽把它都曬燙了。
說了這麼多，都是我自言自語般的瑣碎不成調的虛言，我常會想像，到了站在你身邊的時刻，要對你說些什麼呢？思來想去，任何話語都無法好好完整表達，那一定是瞬間的事情，你會背著光芒，用那雙手再次牽動我。也可能只是微笑著，小聲喊我：「轟君。」
可我已經記不得你的模樣，是誰說人不會遺忘，只是想不起來而已。明明在年歲的長河裡，我弄丟了你。
05.
是最後了嗎？終於到了這一步。
血流了太多，個性已經完全發不出來了，做不到體溫調節這樣的事，只能等待了嗎。只能等待了。灰燼裡有煙硝的味道，已經到了絕境吧。可這樣大的絕境，自從那天以後，從沒有一刻，我感到比現在還要清醒。我拚命睜大眼睛想看看這裡是什麼樣子，卻有些難，血充滿我的雙眼，連顏色都分不清楚。那些色塊像一片片破碎的布幕，散落在視野裡。我突然想起高三時，你說你很喜歡我的眼睛，明明是一雙混濁的雙眼，你卻說它像星辰。不是的。不是這樣的。我還不及告訴你，那是因為我看見你，所以你從我眼裡看見繁星。
想傳達給你的，其實也只是我真的很想你。這件事而已。
應該是最後一刻了吧，彎曲變形的鋼筋沒能撐住水泥柱，從上垮下來，我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，不重要了。我好像見到你了，你一言不發，原諒了當時沒有回訊的我，你沒有喊我的名字，但牽起了我的手，我的眼淚流下來，和那時候一樣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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