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鈴鹿御前/大岳丸】前塵影事：往者已矣，生者如斯

同《摩訶心》一樣，阿月的委託文(手比心)

鈴鹿御前與鈴鹿山少主大岳丸，親情向的故事

前塵影事

往者已矣，生者如斯

等一個人等得太久，便會忘記時間的去留，

回頭時，也僅剩滄海桑田而已了。

　　鈴鹿御前醒來時，外頭正值初夏時節，是個好日子。初夏祭典繁多，人間三天一小祭，五天一大祭，海國妖物應鈴鹿御前而與人族交好，維持兩族和平，卻又與陸地妖族關係緊張──那是，鈴鹿御前無法放下的仇恨，她有一名如同家人般的同族，在她尚未回歸海族，還與人族維持虛假關係時便遇到的同族，他名大岳丸，是為尚不滿千歲的海妖。

　　他名大岳丸。她內心突然一慟，外頭日陽那樣大啊，海底都能看見的日光，波光粼粼，水花四濺，她與海洋同心同感，人類孩童在岸邊戲耍娛樂，大岳丸也曾與她在鈴鹿山的邊灘上這般遊玩。

　　少主不會回來了。

　　為何？

　　少主將畢生妖力獻祭天地，天有他的色彩，海有他的光芒，陸地有他的陰影。

　　所以，為何，大岳丸他不會回來了？

　　沒有任何一個海族能回答她的問題，真正回答她。她那令人心安又頭疼，少喊她姊姊的，沒有血緣的弟弟，羈絆不該被如此斬斷，至少在她歷經地獄道，回來之前，都不該是這樣子的。

　　她誓要找到真相，為迎接大岳丸做十足準備，哪怕天涯海角，她都會擺弄長刀，為他披荊斬棘。可是你要回來。鈴鹿御前從門廊陰影處起身，拖地的長髮染上髒汙，從前，大岳丸會為她梳理那些打結的髮絲，如今她背影孤寂，初夏時節，連一滴雨都顯得珍貴，她身處大海，雨水為大海所容，她為天地間所造之妖，無父無母，無兄姊，無弟妹，她的家人，是大岳丸，是化作人型時，包容她一切已死的父親，是整個海族，是天地與大海，森羅萬象。

　　海族也有海族的祭祀典禮，大岳丸聽她說明人類祭典的盛況，有驚豔大地的花火，萬人空巷的攤販叫售。你喜歡烤魷魚吧？人類，意外的在這一方面很有一套。鈴鹿御前形容道。可惜我學不來，那樣烹煮技巧，不如說，人類有太多東西，是我學不來的。她話語一頓，大岳丸直視著她的雙眼，彷彿不能理解，「這有什麼困難的，」大岳丸笑道，「我弄一個祭典給妳。」

　　「祭祀典禮不是隨便就能成的，」鈴鹿御前幾乎被大岳丸鼓動之心給弄笑，「我與父親……」

　　「行了！我說行得通，就是行得通，祭祀典禮是吧？那麼先立個祭祀的傢伙就好了。」他站起身來，拍去褲邊的塵灰，檸黃的眼靈動地四處看看，一邊舉起右手比劃起來，「妳就只管等著就好，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，現在的我，能做到的可不少。」

　　這麼厲害啊。鈴鹿御前仍是坐在門廊下的模樣，看著大岳丸，她心生暖意，雖然不知道大岳丸又有什麼主意了，但大致與祭典八九不離十吧。只要不太過，她一律放手讓大岳丸去──這同時也是她從人類父親身上學來的，所謂疼愛之心，所謂信任與放縱。

　　大岳丸值得她這般對待。

　　「妳隨便去哪裡晃晃也好，別待在這了！」

　　大岳丸一個轉身，向她揮手，「去找海鳴也好，找個以前的仇敵痛揍一頓也好，反正不要待在這裡就是了。」

　　大岳丸又是一頓，「不，不要找仇敵，找仇敵的話記得叫上我。」大岳丸朝鈴鹿御前笑道，面容多年少，肆意揮霍強者之息，鈴鹿御前不僅莞爾一笑，大岳丸的成長超乎她的預期，她卻同時毫不意外，同是海族之妖，大岳丸卻吃得下任何訓練之苦，比起其他海族，大岳丸不服輸的性格，與她七分相似，其為所信之事堅韌不拔，也是與她極為相似的──哪裡不像呢？大概只剩身高罷。這同時也是每提一次，大岳丸便氣一次的事。

　　大岳丸的生長，幾乎反應在他頭上那兩尖銳堅硬的雙角，與鈴鹿御前隨妖力茁壯的妖尾不同，大岳丸每年的成長，鈴鹿御前都看在眼中。那對雙角隱含多少生靈之力，她是最清楚不過的。

　　妖都慕強，大岳丸當初也是為她之強所吸引，隨著她的來到與去留，大岳丸幾乎時刻黏在她身邊，她將從人類那裡學到的羈絆徹底教授予他，家人羈絆，強韌不斷，只要心中有信，哪怕愛意被虛假給包裹，那份愛之真亦不假。當她講道人族父親的死，大岳丸凝視她的雙眼似乎有了觸動的顫動，稍縱即逝，可她仍是看到了。

　　她知道大岳丸有能力，能夠承載鈴鹿山之責，這份責任之重，她將與大岳丸攜手共承。

　　「哪有人這樣驅趕姊姊的？大岳丸，教你的禮節，都忘記了嗎？」

　　「好的、好的，鈴鹿山的主上大人啊，請快離開這裡吧，我還想給妳準備點什麼東西呢，妳再不走，我就不好辦了。」

　　哪知，不過一月有餘，鈴鹿御前便從海鳴那裡聽來，海族將舉行祭典，祭祀之人為誰？海鳴答道：「少主說了，此祭是為主上所辦，所以，是為祭拜您所辦的祭祀典禮。」

　　她差一點沒有提刀去找那時尚不知道在哪裡的大岳丸。

　　祭典之日，盛大空前，鈴鹿御前混跡於人族時，也不曾經歷過這般盛大的祭祀典禮，花火不斷，攤販叫售聲大聲轟鳴，見或沒見過的海族們，都穿上了鮮白鮮紅的浴衣，於海市中，那一刻，幾乎讓鈴鹿御前恍然自己身處過往，她並未身著身為王的衣物，只是簡單的衣著，方便行動，再下層一點的海族，沒有見過她的真身，她收斂起霸道的妖力，僅憑一點羈絆，尋找著大岳丸。

　　當她找到大岳丸時，花火，火光十色，迸裂不止，大岳丸手上拿著四五個紙網，興致勃勃地準備撈金魚。

　　她一個手刀下去，劈在大岳丸的頸脖上，力道不大，卻夠大岳丸哀聲痛喊，「誰！做什麼呢！」

　　「做什麼？我才要問，你這是在做什麼？」

　　是妳……！

　　大岳丸一驚一乍，手上的紙網掉了幾個，鈴鹿御前將紙網撿起，凝視被紅色竹框給框起的薄紙，倒是連道具的細節之處，都如此到位。她是真沒想到，更想不到為何會以祭祀她作為緣由，「撈金魚？

」

　　「是啊，我讓蟹姬他們去打聽過了，聽說祭典總有這樣的玩意兒在，不過這些魚不能適應海水，」大岳丸似乎苦惱，眉頭微皺，「有些麻煩，總而言之，我用了人族常用的結界，將海水淡化，不過這也表示……」

　　表示沒辦法將魚帶出這個結界外吧。鈴鹿御前接下大岳丸未完的話語，她看他臉色微紅，似乎羞擾，想必整個祭典，最讓他苦惱的便是這個了。她幾乎笑結，拉著大岳丸的手走進結界之中，一邊緩緩解釋：「本來，撈金魚本身便不是為了將金魚帶走，只不過是因金魚魚身金紅燦爛，求得吉運罷了。」

　　大岳丸沒有回應，只是盯著鈴鹿御前傾身撈魚的側影，時光祥和，金魚奮力泳動起來，也濺得鈴鹿御前一身水花，突然，那條被鈴鹿御前盯上的金魚，渾身泛紅泛金，卻又帶著點黑白兩色，是隻花色的金魚，大岳丸伸出另一隻紙網，與鈴鹿御前手上已經破洞的紙框做相接，紅色竹框碰撞一起，花色金魚落入網中，大岳丸動作迅速，將金魚挑進特意施法的結界中，圓形水球的結界，看來另有一番風情，這又是與人族截然不同的地方。

　　「你這樣是犯規的哦，」鈴鹿御前挑眉，「搶人魚下，可不像少主會做的事。」

　　「誰跟你說我今天是少主了？我叫大岳丸，」大岳丸認真道，眼底都是嘻笑的模樣，「喂，妳叫什麼？」

　　這是他們初遇時所說的話。鈴鹿御前身影一頓，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，她從未想過，原來大岳丸還記得，大岳丸仍在等待她的答案，她卻不知自己該如何應答，此刻，她既是鈴鹿山之主，亦是海族鬼王，她卻也只是，鈴鹿御前。

　　喂喂，想太久了吧！大岳丸不悅道，「妳不總是稱呼自己為『姊姊』嗎？這問題有這麼難回答？」

　　我都自報名姓了，大岳丸哼了幾聲，瞥眼看她。

　　她何德何能，在失去了父親之後，又有一位家人陪伴，她原以為大岳丸不願承認這份家人之情，卻原來只是，他羞於回應。如今，卻是她回答的時候了。

　　「我是鈴鹿御前，」她垂眸，背影襯著花火迸裂，如一顆顆星子，森羅萬象，千變萬化，卻始終留有一片天空，「我是你長姊。」

　　這不就是了。她似乎聽見大岳丸小聲道，笑意輕淺，刻劃她千百年不變的容顏。大岳丸稱自己已經掌握了撈金魚的技巧，這點本事，輕而易舉，轉眼又向攤販買了十多個紙網，她坐在一旁，偶爾為大岳丸的失敗鼓掌嬉鬧，偶爾為他的成功誇讚。他們離開撈金魚的攤販後，大岳丸拉著她四處奔走，一下是烤魷魚攤，一下是章魚燒攤，又是射箭，又是投擲玩偶，大岳丸滿心沉浸在祭典攤販好玩又好吃的氛圍中，他同樣沒有身著少主之服，僅一簡單的布褲披肩，如他所說，今夜，他們都不是鬼王與少主，僅僅只是，一般人家。

　　代表極夜的鐘聲敲響，所有人都停下奔走遊逛的步伐，祭典將盡，最盛大的花火要迸裂了，火光襯得海洋一片，五光十色，模糊了所有年歲的痕跡，他倆亦停下嬉鬧玩耍，抬頭望著那片花火之海。

　　生日快樂。

　　她聽見一聲低語，如同一陣輕風，如同星火的飛逝，一字字敲打她的心房。

　　海鳴所說，為她所舉辦的祭祀慶典，其實原來，是為她的出生慶賀，為她所歡愉，所擁有。

　　生日快樂。

　　像是回應一般，鈴鹿御前同樣祝福道，天地萬物，皆是所養。彼此相遇，何德何能，親屬家人，羈絆不解，同樣祝福你，願大海包容你的一切。

　　隨煙花迸裂的結束，攤販開始收攤起來，她似終於想到什麼，恍然呼喝一聲，「大岳丸，我說，」鈴鹿御前低頭看著一臉不解的大岳丸，臉上落寞十分，她以彎起的指節用力敲了大岳丸眉心之間，惹得他痛呼：做什麼！

　　「你可知祭祀廟會舉辦的真正意涵？」

　　「啊？」

　　「我就說吧，你這小子啊，都還沒真的搞懂，就讓海鳴他們奔勞於此吧……」

　　回憶止於花火飛落，止於鈴鹿御前驚醒前的睡夢之中，止於她流不下的淚水，海族無人能理解鈴鹿御前的哀痛，隱藏於森森白髮之下，眼瞳震震，鈴聲響動，是喚不回的故友，遍尋不著的親密之人，大岳丸化作萬海之前，可有說些什麼，讓她得以依憑，得以尋找呢？

　　等一個人等得太久，便會忘記時間的去留，回頭時，也僅剩滄海桑田而已了。

　　她既誓要找到真相，便是將萬海翻覆，天地顛徹，也要找到大岳丸消亡的原因，破裂的白色幻境碎片，她手持銳箭，勢如破竹，她的意志，即為大海之意，她深信總有一日，他們會在另一片海域重逢，再度織起名為歸之所處的羈絆。

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