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4月22日 星期五

【三日小狐】旅人之花 零─壹






旅人


我想大概是一輩子也無能理清這糾擾多年的心結
我瞧著他顏面,仍是那樣好。
使我想起故鄉的花
一次霧雨濛濛中,我向花說:
原諒我吧。












  我在這裡生活了有二十年,從年輕的時候來,在即將衰老的年歲裡去,二十年,幾乎佔據了我整個人生,故鄉回望,早已遙遙無期。
  離去前我在陽台種了一株花,淡得讓人記不起的花,養活它實在不易,我花上許多心思,那時不曾想過離開之事。誰又曉得下一刻會渴望什麼呢?是的,沒人知道啊。





  早晨起來時腰痠得不行,就像睡前背了三十斤重的泥土在工地跑了整整一晚般的疼,氣溫太低而讓鼻子發紅又發癢,鼻水直流,止不住,我一起床便裹了一層厚衣在身。背部隆駝如步入八十的老人,我看了眼鏡子,便不忍再看了。
  把鬍子刮完後,竟留下青色的鬍渣,一點一點布在下巴與嘴角周圍,我盯著鏡像,腦子正消化這樣的自己:體力衰退,染上鬍樁,渾身奇怪的發疼,記憶大抵也不如從前了吧,都忘記上次和他見面的日子,之後有約嗎?

  往工地的路上,一路有歧異的貓狗四處追撞,從前還沒見過的,突然一股腦地湧出。我小心避開那些貓狗,他們像未見過人類般牴觸我的靠近,思索這附近只有這條路可行,我大起嗓子:「走開!」牠們卻沒有半分理會,時間快到了,我只心一橫便想直接衝過去,把外套脫下後,眼神兇惡的朝前看,又將外套甩上肩頭,卻沒想到一靠近時,所有動物都似看見妖魔地向後竄逃,不過一瞬間,走獸四散,只留我一個老男人站中間被風搖擺,這是發生什麼事?

  從前,倒是小動物們都會靠近,興許他們也不喜愛頭髮糟亂的無理之人。

  走了幾步後,忍不住回頭看,那裡空無一物,只存細小的碎石與獨樹在那裡,是一如過往。


  到那裡,也就是工地時,人也幾乎到齊了,都坐在邊上等著一道指令與一個動作,還有人仍是一臉睡意而毫無幹勁的模樣,乍看之下有些滑稽。我拍手喊著:「開工!」大伙兒各自回到崗位,也有零星的招呼聲起落不定,太陽高掛,萬里無雲,今天是個不錯的開工日。

  把東西放進辦公室時,才發現手機根本忘記帶在身上,大概是放在浴室裡,忘了拿出來,倒也沒有太大的不方便,綜觀來說,沒什麼不同,只是一瞬間裡會把心放在那裡,之後就像人食米飯,把那感覺壓下肚去。

  一邊想著這樣的事情,一方面又在思考自己究竟還遺忘什麼?除了手機,還有什麼也忘記了嗎?還沒想清楚,同為幹事的同事就靠了過來。

  「小狐丸?今天怎麼這麼晚,大家幾乎都等的不耐煩了。」

  「路上發生了點小意外,」我說,隨後又補充道:「再說,我手機也沒帶。」

  難怪連絡不上你。他低咕著,我瞪著他,「還能有什麼事?」

  他已經直接坐在沙發上仰頭大笑。是啊,因為還有我嘛。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自賣自誇嗎?他似乎不滿,直嚷著實說的瞎話。

  「真讓人安心?」

  「可不是,我也在這行打混幾年了──」他說,話不到一半,突然像瞧見稀奇怪事般瞪大眼睛,四處查看,我看不過去那副樣子。還沒開口,他先說了:「小狐丸,你噴了香水?」

  「啊?」

  「這香味我聞過一次,不過記不起來是什麼場合了。你怎麼在上班時擦呢,哈哈,也不怕汗臭味蓋過那些味道,這世上啊,最強的便是汗臭跟處女的味道了。」

  我怎麼也沒聞到他說的氣味,難道早晨那些四散的貓狗是聞見外套上的香水味嗎?可又是什麼時候染上的?這一時裡我理不清頭緒,在催促同事工作後,也同時想到一個可能性:大概是三日月吧。
  不,我能確定就是他了,在身邊,也只有他會在此上費點心思,無論在何處也是一貫優雅沉著,外套上的香水氣味,也是他遺留的吧。

  此刻我多希望手機就在身邊,我要打通電話給他。

  盡管我也不曉得通話後要說些什麼,環視整間辦公室,也只剩桌上的電話,我盯著它,內心幾經掙扎,最後仍是拿開話筒播了他的手機號,電子待音許久,可想而知,他有多麼不想接聽這通不明來電吧。而他最後仍是接起,我也在那一刻喊道他的名。

  「……小狐?」

  「是啊,三日月,」我將外套湊近鼻尖,「你這幾次來我家裡了?」

  唉呀。三日月笑了起來,「哈哈哈,是啊,你不在的時候,我有去過一趟,怎麼了嗎?」

  「沒什麼。」
  我說,一邊看向電話螢幕上頭顯是日期的地方,「這兩天要約約嗎?」

  三日月沉默一陣,最後告訴我他這幾天的行程已經排滿。那下次再約吧。我說道,外頭有人喊著我的名,三日月似是聽見了那呼喊,我們寒暄一陣,便掛上電話了。

  我朝外頭應答幾聲,原來是工程核對建材出現次數上的紕漏,我拿了資料,便也真正開工去。

  施工一路進行至日陽落幕,天空都呈灰橘的光影,百鳥橫飛,擦過風中的軌道,烏鴉提鳴,行人四散。現在人人回家的時間,我的眼睛也被亮得灼傷,這次我沒有走平時的路,而走巷尾一條防火巷,通過陰暗的通道,在過出口前,有聲極為細小的、幾乎讓人忽略的咽嗚泣鳴,我忍不住停下來尋找,竟是一隻大約不滿一月的幼犬,牠只有我的半個手掌大,甚至還不到,也渾身髒汙,瘦小得不可思議,可牠身上還有被飼養過的痕跡,你是誰呀?我把鼻子湊近牠,牠仍是哭個不停,大抵是被棄養不顧,我將外套脫下來,小心包著牠,冷風掃過身上真是萬分淒涼。哈哈,可因此而更加頑固,不願折服,仍是這麼執拗地活,也真可算是生命為數不多的優點了。畢竟無論多絕望,生命多無趣,黎明終究還是會到來。


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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