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9月18日 星期五

【三日小狐/石青】來年之生 壹




《來年之生》



【壹】











他們把行囊放在駝伏各自的馬匹側方,水壺與乾糧掛在韁繩旁的小袋子裡,臨行前,卻不見三日月的身影。石切丸正盤點行程必需品,有幾樣東西少了,又多了幾樣不該有的。清晨的風帶來露水的影子,掃過衣襬處,石切丸便將袖口打結,喚了幾位侍神來,囑咐了幾句後,讓祂們先離開,給他帶來所要的東西。然而,說穿了,也無非都是些彼此所喜歡的私物,幾乎派不上用場的小東西。

小狐丸的木製筷子;三日月平日所使用的薰香;還有他的白色手巾。除了青江外,他們都各有一些特別喜愛的事物,哪怕是位置也都有所偏好。遠征的隊伍組成,不過也是由審神者與他一同決定的編成,卻是於他而言,其實並沒有特別的理由啊。刀劍之合,恐怕都是如此吧。

小狐丸在中途離開了一會兒,回來時,手上多了一個餐盤,上面都是樸素的早點,再沒有前日使人滿足的模樣。對方將兩個揉成橢圓,用海苔包裹的飯糰遞給他,一邊補充道:「抱歉,我想來想去,遠征前還是吃這個最好了。」

「無所謂的。」石切丸接過飯糰,繼續道,「某方面而言,這個也是很美味的啊。」

「能這麼想就好。」小狐丸說完,眼神飄向廊道的底端,「三日月還沒出來?青江呢?」

「三日月大概是還在調整他的衣裝?青江……嗯,我想是去理他的白束裝了。」

「白束裝?」

「啊啊,他平時總披在肩的那一件,」石切丸從後倒來潤喉的茶水,朝小狐丸也遞去一杯,動作太平穩,茶水面竟波紋不動,「我問過他怎麼不乾脆多帶幾件?他說,那是僅有的了。」

僅有的啊。小狐丸重複道,一邊接過石切丸遞來的茶水,眼睛直直盯著茶水面,瞳眸又在眼眶裡轉了一圈,似乎若有所思。他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時,卻被一聲驚呼給打斷,他挑起眉來,看見遠處緩緩走來的青江,一潔不染的模樣,渾然不是遠行的行裝,石切丸先比小狐丸開口問候:「你弄得有些久了。」

「啊,那真是抱歉呀,」青江挽起袖子,朝他們倆中間的餐盤探頭看,看是純米飯糰後便又縮了回去,小狐丸注意到,便笑了幾聲,眼神示意石切丸,對方像是察覺到,伸手過去拿起其中一個飯糰,不待青江反應,硬是塞進對方手裡:「給你的早飯。嘛……遠征前,還是清淡點好的。米飯也是有其獨特的美味之處呀。」

小狐丸聽了沒說什麼,只是低頭喝茶,青江原本想將飯團推回石切丸那兒的手,頓了頓,就軟下了。也沒再表示些什麼,石切丸看青江將束裝折起來,隨意鋪放在廊道上的動作有些發愣,隨即便移開目光了。

大概過了兩刻,才終於看見從廊道底端走來的三日月,他一身如常,頭飾卻歪扭不堪,腰帶有些不正,頸前護甲發出叮叮叩叩的聲音,是沒有繫好吧。小狐丸瞇著眼睛,上下打量他,三日月卻像沒有發覺似的打著招呼,石切丸無奈地提醒道,還沒說完,小狐丸就放下茶杯,逕自靠近三日月,伸手拆了他的頭飾,理好流蘇再繫上去,三日月沒有說話,頭微仰地看著小狐丸,小狐丸沒在意三日月過於直接的視線,只專注在打好一個結的動作上。這時,石切丸已經收拾好落下的杯盤狼藉,侍神帶來大將的口信。請務必平安歸來。

小狐丸嘴角微揚,滿臉都是溫柔的模樣。

三日月拿過青江給他的飯糰,在手上掂了兩下才將它解決入腹,關於早飯變成了這麼簡易的餐點,倒是什麼也沒有過問。他們踏出大門時,本丸浸在如舊的寂靜裡,一點聲音也沒有落在地面,蟬鳴不斷響,流水聲滾滾,他們各自上馬,拉起韁繩,馬兒踢著蹄,走遠了。



他們每走一段路,都要詳實記下沿路的草披植被,起伏山巒,還有發生的人與事,路上花費也被額外詳盡記下了,這是石切丸細心之處,也是作為領隊的習慣。他們一路走走停停,沒有遇見過什麼事,倒是在漫漫山路中碰見零星的村民,兩三人一群,拿著茅刀或弓箭在山間裡打獵,在這一時代,這樣的空間裡,他們形同人類而享受其生老病死,唯一不同的是,他們的靈魂會不斷增生,吸取靈肉的殘骸,越發茁壯,堅毅不屈。

他們享受人類的苦惡,卻亦承擔人類情愛,背負時光,沉沉難捱。

他們不斷向西前進,越過了兩座山巒,三條河川,直到暮夕降臨,小狐丸發出一聲輕微地低鳴,他們才停下奔走的步伐,就地紮營。青江提著自己的脇差離開營地,說是要為了晚餐去獵幾隻野鹿來,小狐丸猶豫了下,便也提刀跟上去,青江拍過小狐丸的肩,又朝石切丸眨眨眼睛,石切丸沒有說話,卻是拿來打火石開始升火,青江心領後,和小狐丸離開了。

三日月不緊不慢地換了身內番服,手裡提了兩大捆用麻繩綁好的木柴,看見石切丸升火,怎麼也不順利時,就從對方手裡強行接過打火石,又向石切丸笑道:「這東西真是好懷念,小時候曾經和小狐玩過啊,那時候,你還沒成形,」三日月說了一半,想起什麼似的,聲音忽地大聲起來,「差點忘了,去幫我弄些木屑來,小刀……你有帶的吧。」

三日月說完,從旁拿過一條髒去的布巾,那是方才石切丸拿來擦是用器的擦布。

「真是好險有帶著,」石切丸微笑道,「原本想不帶了,畢竟隊伍有青江呀。」

這麼說真是頑皮啊。三日月閉上眼睛,輕微地嘆息。竟然已經過去了千年。突然間,他問道:石切丸,還記得宗近的模樣嗎?

宗近?石切丸手裡抓著小刀,立起方才三日月帶回來的木枝,輕巧地刨削起來,一邊回應他。「你說鍛冶我們的宗近嗎?」

「是呀。」

「印象不深了,我記得他臉上的紋路,還有皺的臉頰,我剛從焰火裡出來時,有幸聽見過聲音,再來其他的,我已經有些遺忘了。」

三日月沒聲了,石切丸在一陣靜謐中削著木屑,刀尖刮過粗糙的木枝,發出猙獰的碎裂聲。

在此之前,他從未仔細回憶過關於三条的事情,他初鍛時,宗近已幾乎不能完整地說話了,年邁掩去宗近的容貌,將老者飛鳥似的精神帶走了,他初鍛不久,便被送往神社去,此後幾百年,再未見過誰。也是直到他都要遺忘自己,才被召喚來這個世界中,得以與其他兄弟相認,那些他還存在時,都不相識的兄弟們。

現世裡,也僅剩他與三日月了。

興許是想到了這點,三日月才向他提起那些事。石切丸漫不經心地猜測,刀尖差點刮過他肌膚,三日月眼疾手快,一把抓住他拿刀的手,笑道。發呆呀。便低著頭將木屑包起來,丟進已紅熱起頭的營火圈。入夜了,蟲鳴漸漸盈滿耳邊,營火徹底燃燒,映亮他們搭好的簡易圍籬。

青江及小狐丸,還沒有回來。

三日月低著頭,沒有睜開眼睛。石切丸時不時張望四周,都沒有任何響動,他看向一旁休息的三日月,對方像是感覺到他的視線,也睜眼望了過來。石切丸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時,便被三日月一聲打斷了,「你們去得有些太久了。」

一回頭,就看見滿身殘破的小狐丸。衣角盡被磨損,小狐丸的嘴角沾著乾去的血跡,留下沒有擦淨的痕跡。

「三日月。」小狐丸氣喘吁吁,青江的腳受傷了,由小狐丸背著回來,小狐丸卻也一身狼狽,石切丸從後接過青江,將他放在鋪好的軟墊上,三日月已經拿來藥膏,遞給他後便又回到小狐丸那兒,石切丸瞄見小狐丸的刀身,竟有些磨損了。小狐丸任三日月拿走刀劍,越發無力,仍是將麻袋裡死去的野鹿給拖出來,放在一邊,拿著袋子前去不遠處的河邊清洗。小狐丸什麼也沒說。青江也似不願提起,只沉默地給自己上藥。

一時間,又回到剛才靜謐的空間裡,只剩營火燃燒的聲音,三日月從袋子中拿出一瓶丁子油,一個打粉棒,慢慢地整理小狐丸的刀身,石切丸盯著青江上藥的動作,看見脇差沒有什麼嚴重的磨損,他張口,又緊抿嘴唇,到底是沒有把話問出口。

青江的神情,竟是恍惚而無力的。上完藥後,青江推了推石切丸的肩,「野鹿呢。今晚有肉吃啦!」

「剛剛,是遇到什麼?」石切丸問道,三日月停下手邊的動作,側耳傾聽,青江卻蠻不在乎地聳肩:「我不知道。」

「你不知道?可你也渾身負傷,野獸是傷不了鐵的。」石切丸眼神直直看著青江,一時間無語。

「我可沒說謊,如果是說遇到了什麼,我們的確是遇到了敵軍,那個叫什麼呢……」
青江的脇差,俐落地劃開野鹿的皮囊,脂肪與血不斷溢出,沾上他沒有挽起的運動服,「檢非違使。」

「你們遇到檢非違使?」三日月提高了音量。

「是呀,但只是兩個落下隊伍的太刀而已,」他戴上手套,將臟器一個個挖出來,骨頭刺破了手指,在一團血肉中分不清楚,青江皺著眉,一使力,便將骨頭抽出,血液噴濺,沾紅了他臉頰,「受傷,是小狐丸的傑作呀。」

「小狐丸攻擊你?」

「不……也不是那麼說,他攻擊的目標不是我,」青江停下動作,滿臉煩惱,支支吾吾,不曉得該怎麼形容,手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圓,還沒畫完,便停下了:「他想砍殺的東西,只有他曉得在哪裡啊。」

所以沒有注意到他。刀子揮去時,才驚覺站在那兒的是笑面青江。

鹿肉都切整好,被丟上烤盤,火滋烤肉食,逐漸熟透了。又灑上一點鹽巴和香料,成了在外最好的美食,卻是在冷去以後,才被吃解入腹。青江染血的衣物,都被他丟棄了。





tbc.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