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安然無恙》
一期一振在惡夢中驚醒。
他夢起被烈火驅逐到盡頭的光景,大阪焰火烈烈,燒毀城池及無盡生命的代價,被世間所定義的珍貴之處,也被摧毀殆盡,是清晨水露劃過葉緣的力度,把他從中彈去了。夢使他渾身燥熱,口乾舌燥,難以忍耐,不過轉眼之間,他便汗流浹背地驚醒。
有風吹進黑焦似的房間,把汗吹去了,孤獨的聲音作響道,一期一振的眼,掃過外頭慘澹的黑白夜。
他已經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入睡,又是什麼時候醒過來,滿腦都是昨天的記憶。一股氣哽在一期一振的喉頭,發酸起來,他望向敞開來的窗,在遙遠池塘的地方,有流水敲打著竹管,把水放過去。他的身體,再沒有這麼輕盈過了,彷彿終於擺脫鋒刃的重量,離開人世萬物眼眶的束縛。
這不是真正模樣……!他瞪大眼睛,嘴唇顫顫而無依,並不曉得所說為何,只是篤定了答案,他會永遠以此存在下去的。是啊。是這樣子的。他不斷重複道。卻是深切地明白,唯有他才曉得,刀劍之靈,早已不堪塵世負荷,蕭蕭奔逃,再不回來了。
對一切盡是充滿無疾的忿怨哀愁。又是如何才能割捨呢──那些擺脫不了的,竟都是自己。
一期一振逐漸軟下脊背,彷彿被一瞬間抽離了所有力氣,一個夜晚,一道流水,其實什麼也沒有改變。他渾身無力地跪伏在棉被上,柔軟的毛羽把裸露的膝蓋包裹起來,頹靡之際,有什麼人,將他從中拉離。他驚慌起來。
那人卻將糯軟的甜粿塞進他嘴裡,上頭有唾液濕潤的痕跡,他摸不清眼前人,離不開支撐身體的力氣。然後有笑聲在耳邊擴散開來,把哀愁驅逐,烈火,終是焚燒荒蕪了。
我還想著是什麼樣的玩意兒讓你不惜睡眠也要一窺究竟,卻原來是白月黑夜的景色而已啊。鶴丸國永輕巧地說道,擁抱的力道不覺地放輕了,就像他說話的弧度,彎過一期一振的執拗。有什麼好看呀?還不如我剛從廚房拿來的甜粿!
是啊。一期一振接著話,心胸抽絞也放去,他向後靠過去,渾身的重量,毫不留情地壓在鶴丸國永的身上,鶴丸卻似不明覺察,隨他仰頭而放遠了目光,他們視線重疊一起。使他想起多年前,皇宮夜晚深黑處,曇芳綻放了,那朵曾是最美的花,還沒好好看它便死去,供養後代無數的福份。
請讓我任性一會兒吧,鶴丸殿下……。一期一振說完,聲音便沒了下去,鶴丸咬破嘴唇,親吻了他髮旋,像傾注了所有祝福,白鶴承載起,遠飛了。
好呀。鶴丸說道,從後更緊擁了他。你就閉上眼睛,好好睡一覺。
一期一振沒再回應對方,流水聲漸漸散開,化為光點朝上飛升,飛升,便成了銀色星空。他的耳邊,都是鶴丸不斷傾訴的話,綿綿延長,織成了羽翅帶他離開。
一期一振的淚水在眼眶轉圈,仍是沒有落下來。
一覺醒來,什麼也都過去了,你會沒事的。鶴丸說著,語尾跳躍起來,又陷入恆久的沉睡中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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