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9月30日 星期三

【三日小狐/石青】來年之生 叁



《來年之生》



【叁】











三日月朝小狐丸揮下刀刃,劃破了艷色的羽織,絲絲隨刃風飄飛的髮,從中劇烈地爆開來,羽織飛舞,在背光中消逝,女孩不存在了。殘劣的骨骼血肉不存在,只有小狐丸!

於是,他慢慢看清楚,小狐丸懷裡,是一團被布錦緊緊纏覆的包裹。三日月方才的揮刀,將鮮紅的織布劃開了一道裂縫,露出裡頭露白的模樣,幾縷髮絲散開來,閃動暮光折折的光,那竟是小狐丸的毛髮。

他沒有放開小狐丸的刀身,仍是緊緊握住它。嘆息之下,小狐丸顫慄地站起身,擁住懷中殘碎的斷髮,用一股掙扎的力氣轉過身子,步伐筆直,無比堅定,踏過已不能孵育萬物的乾燥泥地,然而沒有幾步,便聽見三日月自後方傳來的問話:「要去哪裡?」

小狐丸停下來,使三日月得以看見他側臉的幅度,陰影下,仍無法描摹他的神情。三日月看著小狐丸,卻沒能等來小狐丸的答案。無比的寧靜,從中蒸發又散開,他們之間纏繞了無數的結,怎麼也解不開,小狐丸不斷遠離,三日月被釘死在原地,無論如何也掙不脫。他感到一股拉力,被情緒抽離開來,卻固執地逆流而泳。小狐丸悲傷地鳴吼,貫透了三日月。

那是怎樣的情感,是怎樣的……三日月顫抖起來,他又問著,問著深陷大海的問話:

「你究竟要去哪裡,小狐丸?」

小狐丸這次沒有停下,他看他漸漸地走遠,走遠,直到身影在三日月眼中成了一點星光,消失在暗影重重的林木間。三日月呼出一口氣,他躊躇著,仰起頭來,閉上雙目。

他被留在了原地。他看他漸漸走遠。



石切丸想不太起來,到底是怎麼與青江這樣打上的。在一陣刃風劃過他臉頰,而滲出一道血紅時,石切丸仍是沒反應過來,對方步步逼近,身速敏捷,像暗影魍魅朝他衝去,脇差狠戾,沒有一點鬆懈。石切丸衡架起大太刀,趁青江以刃相交抵抗時,一把用手撥去了對方的脇差,青江一愣,石切丸便抽開青江肩旁的白束裝,以風蓋過青江的臉目,雙手束縛,壓制對方在地。

他們劇烈喘息著,比武算是結束了。一旁村民與農人拍起手來,為此激烈打鬥鼓掌叫好,石切丸朝人群笑道:「見笑了。脇差真是不好對付啊。」

「石切丸,」青江發出被布帛緊悶的聲音,提醒道,「石切丸?」

「啊啊,抱歉,青江,差點忘記了你還被悶著呢。」

「唉……還真是沒想過御神之刀也會使這種小手段呢,」青江笑得開心,像個孩子般哈哈大笑,「剛才打得很好!比起出陣,單打獨鬥的情況下,你的力量幾乎壓制性啊。」

「太抬舉了。」石切丸從靑江身上起來,他看了眼逐漸散去的人群,青江也在這時候站起身,他看見青江拍去束裝上頭的塵土,有些髒了,「別這麼拘謹呀,石切丸。」

「拘謹?我沒有吧?」石切丸回應道,「青江?」

「嗯?」

「你的刀,不撿起來嗎?」

青江被石切丸撥落的脇差,殘兵破刃一樣地攤在泥地上,石切丸卻沒看見青江將它撿起來,他走過對方身邊,撿起地上的脇差,屬於青江的鋒刃,正閃過他們倆人的側影,青江微微一愣,在石切丸疑惑前,輕輕接過刀柄,並向他道謝。石切丸不以為意,眼瞳勾勒青江的眼睛,突然,朝青江伸手過去。

他的右手撫過對方過長的瀏海,指尖竄過髮絲間,他要撥開它,見其之下掩藏的紅的眼色。青江沒有拒絕,在石切丸紫色的眼眶中映出了蛇瞳的迷惘。

幾乎是一種衝動,石切丸輕聲說著:
「……真那麼想成為神劍嗎?青江。」

他的問話,一字一音符地從口中跳躍出來,在空氣中塵逝而去,他等了許久,沒有等來青江的答案,那雙異色的眼睛卻沒有離開他。石切丸瞧見青江早已放開了脇差的刀柄,是他輕握著刀刃,在兩人之間接起一道強韌的軌道。青江瞳眸顫動,有妖異的惶恐在逃竄,卻依舊不為所動。石切丸反過脇差,將它收入對方腰間的刀鞘時,被青江握住了頸脖,輕地覆上晚風吹冷的嘴唇。

石切丸沒有呼氣,他感到冰冷在他們相覆的唇皮頃刻裡散了開來,使內心激起伸不可觸的寒,他握過青江的背脊,對方相較他來小而薄的肩膀。突然什麼也無法向對方說出口了。而他還未反應,青江便放開了他。

「該吃飯了,石切丸,我好餓啊!」青江說道,低下頭顱整理起胸前的掛鍊,「在你去邪時,我向村裡的婦人討來一點柴魚片,配著乾糧語熱湯也夠下腹了。」

「好呀,先吃飯吧。」石切丸順著話道,「我去喊喊三日月與小狐丸,你先回客宿吧。」

青江笑著舉起手來,當作應了的回覆。他們別過後,石切丸前去村子後院的空地,卻沒有看見小狐丸,只有獨自站立中央的三日月。在他走近時,三日月才回過神來,朝他笑了幾聲,爽朗的笑聲盪過耳邊,有風掃過耳邊來。

「是來提醒我們晚飯嗎?可小狐丸進去森林裡了,」他話還未說完,便動手收起小狐丸的刀身,插入他月印刀鞘的一旁,那裡本沒有第二把刀刃的位置,於是顯得臃腫起來,三日月卻蠻不在乎,「我有些乏累,給我一杯茶就行了。哈哈哈!我記得我有帶呢!就那個吧。」

「不吃一些嗎?三日月。」

「我有自己的房間嗎?」

都有的。石切丸回答道,三日月打著彎,繞過了他的問題,站在他身邊,不著痕跡地搭著話,而話題猶如無頭蒼蠅般地打轉起來,石切丸回頭望了一眼深邃的森林,伸不見底,都要將靈魂吸入進去:「小狐丸沒有說是去做什麼了?什麼時候回來?」

「嗯?」三日月瞇起眼來,滿臉疑惑的模樣,映入石切丸眼底,「我不曉得。」

我不曉得。石切丸在心間重覆道,捉摸不出一點蛛絲馬跡,三日月早已回過身,向燈火通明處走去。石切丸看著對方的背影,三日月,像急著追尋什麼地朝客宿前進,卻明明那地方並沒有所尋的答案。石切丸的目光,像一把利刃看破了這一點,而看見三日月插在腰旁的小狐丸的刀身,上頭模糊的光影,有關於過往已逝的氣息。

石切丸突然想起來,青江在那一晚說道的,關於小狐丸的事:

『他想砍殺的東西,只有他才明白在哪裡啊。』

或許便是如此。石切丸提起步伐來,他想了一個沒有根據的假設,卻沒有理由地深信著。他步伐緩慢,腦中閃過繁雜的思緒,關於小狐丸的反常;關於脫隊的檢非為使;關於青江毫無意願撿起自身的刀;關於三日月……三日月或許是看見了。

他想到。心臟劇烈地拍打起來,震得石切丸胸口發麻。他幾乎篤定了答案──……

三日月是看見小狐丸所要殺死的誰,於是動手了。

「石切丸?」
三日月喊道他的名,帶著一種深刻的疲憊,笑意沒有減退,「我不曉得路,你走前面吧?」

好。石切丸說著,繞過了三日月,領對方走向夜晚客宿的小房,裡頭青江已和前來招待的農婦與村人聊起天來,幽默地逗著村民,滿屋歡樂,三日月打了招呼,便向青江要來裝滿煮沸開水的小壺,提著走進角落的房間。青江的眼睛飄過了三日月,接著沉澱下來,繼續與村民聊天說笑。桌上擺滿簡易的吃食,皆用陳舊的碗盤盛裝,像他曾看過的瀕毀刀劍,刃緣殘破,不圓滿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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