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一夜 征伐》
長曾彌帶著一身病疲之軀,在季秋夜晚歸來,他用堅韌有力的臂膀,抱托著因疲累而沉沉睡去的浦島虎徹,浦島橘亮的髮絲,和著汗水黏在他的肩上,麥色的肌膚襯托起來,使脇差看來折折生耀,他們不大的動靜,長曾彌厚重的呼吸,引來幾乎一天未歇的蜂須賀,對方以金編成的羽織,月光下竟閃動地使長曾彌瞇起眼睛。
「這次又去了哪裡?本丸上上下下,沒有任何人知道你們跑去哪裡溜達,浦島便算了,你是怎麼回事?」
一時興起呀。長曾彌說道,一邊用眼低窺浦島熟睡的臉龐,孩子的稚嫩,完好的展現在浦島潔白的皮膚上,月色蓋上一片白,他又忍不住看向蜂須賀,如他所想的,蜂須賀有更光潔的光芒,是從裡向外發出的光,足以使人目眩神離的華美姿態。長曾彌沒再說話,他緊緊抿著唇,帶著細如棉線的微笑,將浦島抱向蜂須賀。而對方伸手,輕柔地接下了。
長曾彌在這一剎那,能看見蜂須賀眼底的光華,閃著浦島的模樣,綻放開來,像一叢叢暴烈的花團。
「我離開一會兒。」長曾彌說,一邊羞窘,指尖攀上染滿汙痕的臉頰,「你們先睡吧。」
「你受傷了?」
蜂須賀聽見長曾彌說的話,抬起頭來認真地凝視著他,長曾彌卻沒再說些什麼,他擺一擺手,便晃著步伐趟上筆直的長廊,蜂須賀佇立原地,以目光遠看長曾彌消失在轉彎處的身影,那一剎那,蜂須賀篤定,他看見了。他從長曾彌眼中,看出了一點星芒,像刀鋒擦過血肉的瞬間。他抱緊了浦島,朝虎徹為主的房間走去,那裡冷涼,毫無生息,他早已鋪好的棉被墊枕,是兩個人的位置。
浦島在中途醒過來,還沒清澈的腦袋晃著晃。大哥受傷了……大哥呢?浦島問道,手裡攛緊棉被,將它覆蓋在肚腹上頭,蜂須賀以手為梳,順過浦島刻意撥弄的頭髮。他眼光很沉,沉得在暗夜中看不見一點光。
不曉得。蜂須賀答道,當浦島正要開口再問歇什麼時,他的手已摀住了浦島的嘴。快睡吧,你們今天胡鬧夠了。
等浦島真正睡去,蜂須賀便悄聲離開了,他漫無目的,沒有一絲頭緒,找不著長曾彌可能在的地方。才驚覺到,他們竟是如此不熟悉,哪怕是最粗略的,他也沒有從長曾彌那兒得到過。長曾彌,生來便不是虎徹一家,卻與他們共享一宗榮光!他思緒混亂,千絲萬縷從腦中不斷堆疊增高,又轟然坍塌了。他曾仔細瞧過對方呀,卻徒增了更多的心煩意亂,彼此對上,眉頭從不鬆開來。蜂須賀感覺自己走了很遠,遠得時光足以倒流回溯,遠得腳跟發酸,才在兵裝房前找到了躺在廊上的長曾彌。那一刻,他幾乎無法忍耐暴突的怒意,以兇煞的模樣由上而下地望著對方。
長曾彌在他停下腳步時,倏地睜開了眼睛,裡頭,是沉靜如洪的支流,在眼底匯聚起一道柔軟的屏障,長曾彌笑起來,低微的爽朗笑聲遍過他們耳邊,蜂須賀便索性理理衣擺,同時說道:「你起來。」
哈哈哈,好!長曾彌的笑聲,鼓鳴在蜂須賀耳邊。對方一邊說,一邊艱難的移動著身子,蜂須賀看向長曾彌,雙目是望著遙遠的地方,他屏息。
「真與贗,對你而言,真是沒有差別嗎?」他說,目光一刻不離開,眉頭仍是緊緊皺起的模樣,宛如正陷入無上的苦惡之中,蜂須賀幾乎偏執地向他逼問。卻沒能得到任何答案。
長曾彌似乎沒有想過蜂須賀的問題,一時間睜愣了,而嘴一開一闔。蜂須賀卻直直望著他,目光猶如利刃,切開一切不守的定律,在那一刻裡,那樣的景色下,他們有如打破成規,雙雙奔馳……長曾彌又笑了,卻不再是那樣開朗,而是飽含了亙古悠長,那樣的笑,使蜂須賀忘記皺起的眉,突兀地想起初來本丸的場景,他從熾熱的爐中甦醒,在無數白日中征伐。本丸的每一把刀劍,無一不是如此……!
不曉得你是不是故意問的,總之,對我來說,是有差的呀。長曾彌說道,一陣風,掀起後頸夾雜鮮黃髮色的髮絲,一點點騷過長曾彌髒污的臉龐,「可刀,本便生而如此,贗品也能比真刀更賣力,哪怕某天邁向終結,可我曾在某個人手中揮舞過。」
「這不是最好的事?」
長曾彌的話,如他本身一般,夾雜了那股猛然的哀切,向後刨開了蜂須賀。卻在眼臉上看不出一絲痕跡,歲月與時光,不曾為了他駐足,長曾彌,一把永遠要離去的刀刃啊!
蜂須賀以唇,顫抖地覆上長曾彌的眼窩,白的下巴被他未刮淨的鬍渣搔紅,他們徹夜無眠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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