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1月11日 星期三

【沃蘭德與柯布】02.流亡者輕頌的歌


02.
也許正是這樣冷硬卻慈軟的心,沃蘭德才得以在這個腐化的社會中永垂不朽,他確實是的。甚至,也必須是的。沃蘭德於早晨在市議會參與決策與投票,下午便著手整理目前尚在竄行,如同鼠輩的劫餘後黨,包括那些當初對他進入市議會投以反對票的人們,還不只三或四,多麼可笑的事情!

沃蘭德結束了會議後,便隨路招來馬車,動身前往遙遠郊外的墓園,那裡埋葬了死去的雙親,還有一個美麗的女孩。他手上抓著一把即將枯萎的花束,有白有紅,還有星空的色彩,藍天的絢爛都在上頭,散發冷然的花香。永遠是那樣。沃蘭德在一路顛簸的路途中,從懷裡拿出一枚硬幣,他一邊將它拋起來,又抬高手臂,張掌握住,那些具有凹陷的痕跡在不留神間把他惹痛了。沃蘭德用指腹摩擦硬幣,發出一陣金屬的銹味。這硬幣曾救了他一命。

沃蘭德的目光落在車窗外不斷流去的碎影,斑駁破裂的模樣,多年來不曾改變。八年前如此,八年後亦是。他突然感到一股緊縮的痛苦朝心臟席捲而來,他無處可逃!無處可去啊!這是怎麼樣詭譎的事?

停下……停下!沃蘭德大吼道,一腳踹向車內前方的隔板,車速終於緩了下來,從車夫處傳來大聲嚷嚷的:先生?

帶我去……西區第八層吧。抱歉,我會給你雙倍的佣金,麻煩你了。
沃蘭德氣喘吁吁地說道,車夫只應了聲,便將車頭向後調轉,朝反方向怒斥駕馬,奔馳驅行。那些曾滑出眼角的影子,現在又一次地,以撲朔的姿態,再次離開。

到達目的地時已經傍晚,天色暗下不少,微微陽光被遮蓋在雲層後面,露出一點兒窺視大地的痕跡。沃蘭德下車以後,環顧四周的模樣,這裡變得不多,卻亦讓人認不出當初的模樣了。那個人將這裡顧得可怖,沃蘭德說不上來,究竟是哪裡奇怪,只直覺準確的明白,一定有哪裡不對了。他走近不遠的獨棟房樓,按了許久的門鈴,都未等到對方應門。

沃蘭德倒是毫不意外,這不是第一次。也不會是最後一次。他從胸膛的位置,上衣內袋裡拿出一把掌心大小的左輪槍,瞄準大門門鎖碰地發射子彈。聲音大得讓他短暫耳鳴了幾秒鐘,不久後,一串辱罵與咆哮便從二樓傳來。同樣的,往後仍是會這樣不斷循環吧。沃蘭德在看見男人灰頭土臉、模樣難堪地出現在樓梯口時,輕笑起來:「晚上好。」

「你在跟我開玩笑?」


柯布幾乎怒極而笑,又咳嗽幾聲,此時,沃蘭德已經繞過毀壞冒煙的門,從柯布身邊的縫隙竄過去,逕自上樓去了,柯布忍無可忍,直直盯著那扇再不能使用的門,最後也拋下它,轉身上樓,彷彿它也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。




沃蘭德已經坐在餐桌旁,他眼神落在屋子的每個角落,暗自想著需要再撥一筆費用來整修這間房了。這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散發出一股陳舊的氣味,連帶柯布也同樣變得蒼老,至少他再看不見那些狂傲的氣焰在對方身上燒,熊熊燃燒,帶著死與生的強勁,卻徒像星星之火焚燒荒蕪之地。沃蘭德感到嘴裡莫名泛出一股甜,一種毫無機質的奇異甜味,這讓他想起兒時曾撫玩的機械貓,貓兒從側腹流出難聞的機油氣味,就是那樣的味道。

「你這兒有養貓?」

「少廢話了,」柯布煩躁地踏步,在茶几旁拿了馬克杯,將熱水倒進裡頭,沃蘭德幾乎能看見其中裊裊上升的白色水霧,「來做什麼?」

「來看看你,或許,」沃蘭德說,這確實是個無解的動機,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。他突然想起過去那段荒唐的日子,既不懷念,也不悵懷,而是一陣恍惚的無以言語,唯有柯布幾乎不曾改變,時光不曾帶走這個人,只留下道道痕跡在不斷腐敗的肉身上。而他呢,他自己又是如何呢?時光早已將他的心給磨平,剩下那些堅硬的稜角。

沃蘭德恍了神,接著說:
「給我一包茶包?」

柯布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他,彷彿將他視作血肉牲畜,他們眼神緊扣彼此身上,不久,柯布便閉上了眼,從上頭櫃子內拿出一包東西拋向沃蘭德。

「這是最後了,下次別再過來,這是你欠我的。」柯布說道。

沃蘭德只輕輕地笑了起來,那音調隨空氣不斷攀升,攀升,最後蜷曲掙扎起來,陷入無極的喧囂中。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