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7月28日 星期四

【綠與白】夢者談







夢 者 談











  他看見阿道夫襯著日光的側影,強烈的白光刺的比水流眼睛疼痛,他瞇起眼睛,執意一看,阿道夫卻似注意到他的頑固,從那一頭走了過來,他仍然看不清阿道夫的表情,卻可以感受到這裡荒寂的空虛。你醒了。阿道夫用陳述事實的語氣說道。而對方白銀色的頭髮,閃著側影的光芒。

  很不巧,是的。
  比水流說,幾乎不費一點力氣,比起從前,現在說起話來要更快活。他想起石板解放的那一刻,那樣凹陷,毫無機質的心口,被解放後的洪荒力量給填滿,隨後又死氣沉沉,因為失敗了。終究付出遊戲結束的代價。

  你現在很不舒服吧?還是別看著我好。阿道夫說,又朝他走得更近了,比水流嗤笑起來,笑聲敲打在塵埃上,有迷離的光,炫目的,藍天白雲,大理石柱。他問:「這裡是哪裡?」

  「挺不錯的地方吧?」阿道夫語調高昂,聲音中都是自豪,比水流忍不住聯想到五須那遊戲破關時的尖叫聲,阿道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。也好,那麼就是階下囚了?我又怎麼會在這裡。比水流直直瞪著對方的臉龐,他看不清他,卻知道那個人確實就在那裡。比水流花費十多年的時光,就為了使這個人登上他的舞台,這人的模樣,就在那一層白光之下了。到頭來也不過是這麼一個人而已。

  阿道夫似乎瞇起眼睛,那頭長髮剪去了,留下及肩的長度,比水流感受到對方的指尖,繞去他的肩膀,又滑過他臉龐,他沒有任何一絲緊張,只有沉寂的平靜,深入海洋絕處的安寧,這裡的一切都是反常,為何身處於此,為何還保有意識,都是沒有答案。而阿道夫也不會告訴他。

  你我都不是王權者了。阿道夫語氣很輕,有晨光的冷冽,刺過比水流的耳邊。「我曉得。我還不至於忘記了結局。」

  「記得太清楚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情。在我眼裡,你就是個孩子。」

  「而你也吃過孩子的虧啊。」

  哈哈哈,沒錯,就是這樣呢。阿道夫開懷大笑,比水流感覺到對方的手腹蓋過自己的雙眼,暗亮交錯,又有肌膚透光的紅。從前磐先生也曾這麼做過。那是多久以前了?那年夏天,天氣熱得睡不著,磐先生便將濕毛巾覆蓋他的頸勃,又用手蓋過他的雙眼。現在是幾月份了?磐先生,至今也這麼做嗎?

  你露出了很懷念的表情。隨後,床邊因重量而凹陷,阿道夫自顧自的言語,目光拋向遙遠處,比水流感受著阿道夫的手尖,對方說話的語氣,都有一種百年孤寂的繚繞,這才是阿道夫真正的模樣。「這是我小的時候,當我心緒不寧,姐姐會做的事情。

  有些不知所措嗎?比水流。

  只是不明白你這麼做的意義。比水流誠實地說,阿道夫可以感覺到他睫毛刷過指縫的速度,一個孩子,他想,狗朗與貓,也是如此,石板之下,我們不過也是這樣的人類。

  只是想和你說些話而已,如果你要問我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,那麼答案是:我也不曉得。不如就把這些歸咎給命運吧。

  我死了嗎?

  阿道夫話還未說完,比水流更快一步接話。阿道夫沉默一會兒,說:
  「是的。」

  比水流聽完只是彎起嘴角。是嗎,這很有趣。阿道夫可以感受到比水流的心緒,那樣躁動的不安,無力改變的虛寂,他曾經也有過如此的夢境。在他短暫死亡的時空中,意識彌留於此,與石板共存,此刻也不過是石板殘存碎片的記憶,他可以假設這一切都是不存在,卻怎麼也對這個孩子無法狠心了。

  是挺有趣的。但更有趣的是我和你在這裡聊著天,彼此沒有刀刃相向。阿道夫打趣地說,望向石柱外遙闊的天際,強烈的日陽把所有藍天白雲都稀釋殆盡,虹光,游離在空氣的角落了。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?

  很多,但問了也沒什麼意義。比水流輕笑幾聲,笑聲迴盪過阿道夫的耳邊,「也不一定。」他回答他,就像一位老師的引導。比水流看出來,卻沒有戳破這滑稽的對談,也許他也尋求著誰來領著他走過這樣漫漫無寂的路,獨自死亡,是太孤獨的事。王權者死後的靈魂歸去何方?他想他就要知道了,卻無解地遲遲未去。

  換我來告訴你我的故事吧。阿道夫說。
  我曾死過一次,真正的死過。

  你是指前代赤之王,周防尊『王權爆發』事件嗎?

  是的,那一次,我直接被轟了個洞呢,就像你一樣。
  他頓了頓,又說道:不,也許比你要更慘。

 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?軀體重塑前的事情,都像上個世紀的粉塵,隨風飄散,他只能透過那一些碎裂的記憶尋求過去,逃過命運,又或者說無視命運,最後還是被打落下來,在空中搖搖欲墜,世界自有一套理論,逃離,重歸,悖逆與擁護,不變及改變,眼前這孩子,就是一切的主因,又是與一切毫無關聯的人。他也是,中尉亦同,唯一不可反駁的就是石板的存在,萬物建立和摧殞。

  「從那個狀態之後,你就一直在這裡?」

  「也不完全是。這麼說吧,我的精神意識被石板給保存,而中尉找到了我身軀,白銀不變之力,在與赤之王破壞之力撞擊下影響了的是驅體的承傷力,他破壞了我的骨幹,白銀之力是保有靈魂的完整性。那之後的空白時間,我在這裡待上很長的一段時光。」

  長得我幾乎不記得自己是誰,睡了很久,有些太久了。

  這就是我一直找不到你的原因。比水流喃喃自語。我花費了許多人力時間,就為了找到你,你擁有的,即是我渴望的。

  可惜我已經放下了。

  阿道夫說。流光的彩奕滑過他的臉龐與髮,放下的夢想,多年以後才明白支付的代價,就這個層面來說,他確實沾著滿身雜質,世人孰能無過?阿道夫一直謹記在心,記得胸口都脹大而發疼,每當他望著貓與狗朗,他便知道放下的意義。
  所以他回來,帶著所有荒謬的可能性再次回歸。

  也是,你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人了,我很失望,也對此沒有辦法。比水流緩緩開口,言語中跳躍著一股悸動,洪哀將那些思緒掩蓋去,卻遮擋不了無盡無息的落寞,遺憾,阿道夫這麼想到,比水流用盡千萬方法只為將這個遊戲給完整。「你點開我的夢想,又從我手中把它斬落,我只是不明白,阿道夫‧K‧威斯曼,你甘心嗎?你曾經手握著的無限希望,最後消失殆盡了。你剩下什麼?如今你也失去能力,成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。」

  比水流的話語平靜,卻似一把利刃切割所有矛盾之處,聰明和決絕,他是一個制謀家,卻同樣擁有孩子心性,阿道夫望著他,不知從何開口。

  「也許是因為,我沒有你這樣的勇氣,」阿道夫說道,嘆息從比水流耳邊掠去,「沒有勇氣面對可能會失去的幸福,他們是我存在的意義。」

  是嗎。比水流聽著他,這個人說話,想起遙遠遙遠處的磐先生與紫,須久那,何為放下與失去?他想要釐清這一點,卻無法好好思考其中的差異性,他只得感受來自阿道夫左手的溫度,那樣溫涼而不帶痕跡,他聽著阿道夫述說的故事,也不過是日常時候與氏族的相處。聽起來那樣近,而遠的看不著情緒。

  「懷念他們嗎?你的氏族,我可以告訴你御芍神跟五条的近況,也曾在路上遇見他們。我看見他們在喝下午茶呢,所以如果你擔心他們的話,那麼應該可以放下心哦。」

  比水流聽著他,想起去年跨年夜的聚會,那晚須久那嘗試喝了口磐先生常飲的啤酒,立刻就吐了出來,大聲嚷嚷什麼東西!紫在一旁搖晃手上的高腳杯,他只是看著發笑,鐘聲敲破他們的紛亂,從遙遠地方傳來的嘆息,白銀之王的現身與挫折,他們笑聲遍布整個地下基地。
  現在卻想不起他們聲音的語調了。

  「哭出來也是可以的。」阿道夫說,又笑了起來,「你們這群孩子特別彆扭,和我當時差的多了。」

  「為什麼哭泣?沒有理由的,我只是覺得很盡興,非常滿足,而有些昏昏欲睡了。」

  「是啊,我也是,因為想起往事,就像耗盡了大半輩子。」

  比水流感覺到阿道夫的手離開了,靜的,直接的,隔擋在眼皮上跳躍的光明和霓虹之色,就像白銀之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,那樣閃爍起來,風掃過他顏面,帶走最後的溫度,阿道夫曾追尋的夢,他撿起來將其捧在遺落的胸口間,最後同石板歸於塵埃,比水流動了動手指,緩慢如濃稠的液體,彎曲指的縫隙,他想像屬於他的綠色,在指尖交錯,星星之火,綠光,銀面壟罩,紅火爆裂,只不過一瞬間的事。

  做了一場太長的夢了。
  同你一樣,耗盡半輩子。

  這是一場夢者間的談話啊。

  「所以昏昏欲睡了,是嗎?」

  完全正確,威斯曼。比水流笑著,寧靜如漫漫長流,細水而去,嘆息也散開一地,夢者的談話,把執念都帶往遠方,他說起一個簡短故事,擁抱被放下的痛,重新啟程。中尉的堅持,周防尊的一生,比水流的夢,阿道夫終於看清楚了。

  好好睡吧。

  這一次,比水流沒再回覆,他閉上雙眼。阿道夫輕哼起歌,朝後方不停落去。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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