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蛇戀】依憑逝者想望之歌 上篇

依　憑　逝　者　想　望　之　歌

上　篇

伊黑小芭內，題記《人間失格》，太宰治：

現在的我，稱不上幸福，亦算不上不幸。

過去我一直過得像身處地獄般的「人類」世界，

這可能是唯一的真理。

 

甘露寺　蜜璃

　　生在充滿鬼的世界，呼吸或成武器，或成存活的一把鑰匙，在這不勝煩擾的凡世中喝一杯涼茶，匆匆拿起滅鬼之刃，甘露寺蜜璃才成為戀柱不久，滅鬼任務便如晨曦飛起的白鴿不斷撲面而至，她已經連續戰鬥了三日，或是四日？她有些分不清了，即便餓得頭昏眼花，也不能停下趕路的步伐，還有太多人在等著她。她覆手於胸，彎腰向茶水攤老闆道了謝，這一杯茶，是茶水攤老闆見她一路奔走又跌倒，在方形小巧的托盤上放上一杯涼茶與一串甜糯米團子，作為招待，她原是想拒絕的，老闆還未滿十歲的女兒見她身著滅鬼隊制服，嚷嚷著一定要讓父親招待才行，她見拒絕不了，也欣然接受這份餽贈。

 

　　原來是曾經救過的孩子，蜜璃記憶力不算特別好，經那小姑娘提醒才想起來，在她還只是甲級隊員時，路過山田，偶然救下的其中一個，那鬼不是特別厲害，蜜璃也就沒有特別記著它，不過常人就連一點反抗機會都近乎於零，那時，蜜璃的佩刀還只是一般隊員的刀刃，便足夠她斬殺千鬼，然而，切下鬼的頭顱時，幾個孩子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來，蜜璃已經有了不讓鬼血沾身的刀技，她瞧著孩子堆裡，最小的還不過五歲，卻鎮定非凡，哪怕眼中亦盛有萬般恐懼，也不在嘴上透露一絲一毫。

 

　　蜜璃彎身安撫孩子們，邊唱著歌謠，邊輕拍孩子們的頭頂，像親姊，又像母親，蜜璃不僅回憶道自己家中的弟妹們，一時間鼻頭也酸了起來。其他隊員忙著幫孩子們療傷，一邊找尋他們失散的父母家人。蜜璃除了擔任隊中主力，便沒有其他工作了，她向驚慌失措的孩子們作保證，有她在，惡鬼無法傷害他們分毫，她即便豁出性命，也會保他們一時平安，那最小的孩子，直盯著蜜璃的佩刀，蜜璃瞧她對刀刃好奇，便出聲道：「這是滅鬼的劍刃，很危險的，要小心啊。」

 

　　「我曾見過一個哥哥，也在滅鬼，他的佩刀不是這般直直模樣，」小女孩謹慎出言，努力描述見過的奇特景象，「彎彎繞繞，像蛇一般，」她咋舌，又改了口，「不，哥哥在滅鬼時也像條蛇，很奇怪，但很厲害……像姊姊一樣厲害。」

 

　　蜜璃心思道，小女孩應是見到其他鬼殺隊員，不過這般奇異刀路，她還沒有聽誰提起過，像是女孩子間的秘密，蜜璃低聲向孩子問道：「那哥哥穿的是不是也和我一樣？」

 

　　不太一樣。孩子說道，遠方陸續傳來人聲喊叫的聲響，小女孩不過四歲五歲，方才滅鬼時沒有驚慌失措，已是特別，她說起話，亦不像那年紀的孩童。那哥哥披著不一樣的羽織，不是姊姊這樣白的。

 

　　隊內其實並沒有特意規定羽織顏色，多數隊員仍會穿著自己習慣的羽織行動，蜜璃著白，純粹只是白色方便購買，平凡如她所愛吃的天丼一樣常見。蜜璃聽著聽著，也不忘將孩子還予著急的父母兄姊，時間分秒過去，孩子們也一個個隨著親族離去，最後落下小女孩一人，獨自站在蜜璃身旁。

 

　　有隊員向蜜璃附耳道：這孩子似乎是孤兒。蜜璃聞言，趕緊低頭看看孩子是否聽見，卻不想孩子從頭到尾都盯著她，那句孤兒言，亦聽進了有十成十，蜜璃原想道歉，小女孩卻只是看著她，伸手捉著蜜璃白色羽織的小小一角。

 

　　通常這種情況，隊員們會將孩子安置在紫藤花之家，再隨紫藤花之家將孩子安置於其他人家，又或者孩子意願留下，便會成為紫藤花之家的一員。

 

　　蜜璃牽起小女孩的手，正想帶著她去紫藤花之家先好好修養，孩子卻搶先開了口，問蜜璃能否訓練她成為鬼殺隊一員。蜜璃聽聞，驚覺自己不曾想到，為何這麼小的孩子會同她提起滅鬼刀，同她提起其他鬼殺隊員，她眉頭微皺，想著該如何開口，「妳的家人……是不是，逝世了？」

 

　　小女孩沒有說話，只是沉默，便當是真相。逝世已經是最好的說詞，小女孩的家人，大概是被鬼給殺了罷，蜜璃不想這樣再揭瘡疤，她小聲問道，「如果沒有想去的地方，那麼，我們要帶妳去紫藤花之家了哦？」

 

　　以地方代在世親族，以紫藤花之家代往後千百個生的日子。小女孩似乎沒有想到還有這般安排，整個人愣在原地，終於有了個像孩子的模樣，蜜璃似乎感慨，似乎安慰，「那裡有溫暖的床被，有待人親切的婆婆和爺爺，妳可以盡管將那裡當作自己家哦。」

 

　　當她又拉起小女孩的手時，卻發現對方隱忍著的顫抖，其他隊員開始收拾藥箱包袱，以眼神示意蜜璃趕上路程，蜜璃先是揮手，讓隊員們先行一步，她蹲下身子，平視著小女孩的雙眼，放柔了聲音，「怎麼了？」

 

　　「我不想……不想去那裡，我能不能跟著姊姊學劍呢？」小女孩低聲問道，聲量小得幾乎被鳥鳴給蓋去，蜜璃仍是抓住了小女孩的問話，她驚訝女孩這般年紀，便想著學劍。「為什麼呢？比起向我學劍，安穩地生活在紫藤花之家更是舒適，也不會再見那些血腥，再見那些惡鬼了。」

 

　　姊姊不方便教我劍術嗎？我很吃苦耐勞的，也願意在姊姊家幫忙……。孩子淚水盈滿眼眶，蜜璃拉起羽織，輕輕拭去女孩的淚水，白色羽織浸了淚水，成了灰色的模樣，蜜璃看著孩子，心疼地無以言形，卻無法為女孩未來做決定，沒有誰能為自己之外的人生作結，她也不例外。她之所以決心加入鬼殺隊，也並非父母之言，而是己之意志，惡鬼橫行的世道，她這般大力氣，想著讓他人保護，卻找不著能保護她的人，所以她入鬼殺隊，一是為找到夫婿，二是為找到天賦所用之處。

 

　　她如是想道，又問：「妳想進入鬼殺隊嗎？」

 

　　女孩只是點頭，無聲地落淚，像滅鬼時的沉默隱忍，淚水同情緒如洪水潰堤，她漸漸大聲哭泣起來，說起想入鬼殺隊的緣由都泣不成聲，蜜璃緊緊抱著她，一個適度的力道，孩子感受來自甘露寺蜜璃的全部溫暖，終於一點一滴說出家人死去的真相。

 

　　家人被惡鬼給吃盡，身著條紋羽織的哥哥趕來時，鬼才正準備要將她吃下，她手拿著父親劈柴的釜，傷不了惡鬼分毫，近乎絕望的等待結局，看見遠方奔至而來的蛇型蜿蜒，刀刃俐落，砍下惡鬼的頭顱時，她還深陷顫抖之終，不能自控。哥哥什麼也沒說，只是讓其他哥哥和姊姊將我安頓好，很快便離開了。女孩道，蜜璃一字字聽著，沒有落下半分。

 

　　「是因為想和那位哥哥道謝嗎？」

 

　　「不，只是，希望能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而已。」

 

　　女孩看著蜜璃春綠色的雙眼，眼眶被淚水染紅，仍舊直直看著她，她所說的話，一字一句輕敲在蜜璃心尖上，女孩是感激的，感激條紋羽織的哥哥，感謝鬼殺隊，感謝她，卻也同時不想再手無縛雞之力。

 

　　感嘆命運讓人遇見了鬼一次，遇見了鬼兩次，都有鬼殺隊員前來救助，然而若是不巧，有了第三次呢？誰又能保證，遇見了這一次，下一次便不會再遇見了？人既生來不平，便同坑漥的泥地，遇水不復，將萬物生靈啃食殆盡的惡鬼之世，女孩的願望，也不是蜜璃說好便可以的，要經過多少試煉，多少篩選，要訓練多久的呼吸，才能穿上這身制服。蜜璃沉默一陣，黎明漸漸朝他們靠近，帶著暖意的溫陽要升起了……蜜璃輕輕一笑，又站起身來，「那將是很長很長的路途，加入鬼殺隊的故事，我來說給妳聽，好不好？」

 

　　蜜璃再度牽起孩子的手，在小小的掌心中寫下小小的『心』字，隨甘露寺蜜璃輕聲描述道，和女孩重新回憶起從前，當時的她以力氣抵擋鬼的侵入，後來差點體力不支，炎柱的趕到，也將她的天賦拾起來認真檢視，練起呼吸之術……往紫藤花之家的路還有些長，蜜璃最後背起孩子來，任由孩子回歸天性，玩起她櫻綠的髮，一邊訴說起她的故事來。

 

　　蜜璃的故事，如同她所言，長得無法在這趟路途中說完，孩子期盼她下次的到來，與蜜璃約定每半年來這座村莊的紫藤花之家一次，繼續說她未完的故事，蜜璃離去時，特意囑咐了當家的奶奶，多注意這孩子的吃食，說不定她是個殺鬼奇才呢？蜜璃還未說完的過去，成為女孩的睡前故事，終有一天，這孩子也能展開她的旅程吧。

 

　　甘露寺蜜璃似期盼，又似冀望，她仰望天空半升起的日陽，新的一天又開始了，生命的開始與結束亦如是，周而復始，生生不息，而又有多少的鬼，奪去多少的生命。她作為鬼殺隊一員，至死都將戰鬥到底，她尚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為柱，但，不論是否為柱，她都堅信著那一天到來──斬殺萬鬼之王，那一天定會到來的。

 

　　當主的奶奶知道蜜璃食量大，給蜜璃準備了許多飽食的便當飯糰，蜜璃向奶奶彎腰致謝，揮手道別，跑起步來，跟上歸隊路程的隊員們，一種新生的期待，滿盈蜜璃的內心，興許是女孩閃爍的眼睛，無形間為她打了劑強心針，蜜璃記著半年後的日子，歸隊時仍不忘女孩興奮的眉眼，有隊員問道：怎麼這麼晚才歸隊？她只是笑笑，並未將與孩子的約定說出來。隊員們都當她是累了，走的路慢了些，畢竟整晚的滅鬼，蜜璃幾乎在整個山田間移動，她是當屆的奇才，不僅是天賦的力氣，更是俐落躍動的身姿，他們都說，遲早有一天，蜜璃會成為柱的，更何況她可是炎柱繼子呢──蜜璃仍是笑笑。

 

　　她已許久沒有這般開心了。

 

　　隨休息時間到來，蜜璃先是吃了紫藤花之家奶奶為她準備的飯食，於門廊邊吹著涼風，她其實疲倦許多，殺鬼這麼多月來，這是第一次，如此清晰顯見的，於她來說，殺鬼已成一種習慣，將鬼的頭顱斬落，救下被鬼折磨的人們，人們會道謝，會感激，會向他們致上祝福的笑意，她許久沒有這般鮮明的呼吸了，不以戀之呼吸，而以再平常不過的呼息吐氣，她還記著半年之約，不曉得下次見到孩子時，會長高多少呢？又要將孩子介紹給誰，請誰來教導孩子呼吸之術？劍術她還不敢稱師，不然也去拜託炎柱大人呢？蜜璃細數未來要做的事，實在有太多太多了，縱使萬鬼橫行，這世間仍有太多值得以真心相待的人事物，不是嗎？

 

　　蜜璃飽食完，準備回屋內補足昨晚戰鬥的睡眠，仔細一聽，一陣竊竊低語，是另一隊隊員們在隔著紙門說著話，說的是蛇柱的事。蜜璃原是想悄悄離開，依稀間聽見「蜿蜒如蛇」、「刀法嚴厲」，便慢下回屋的步程，雖多是抱怨，也依舊遮掩不住隊員對蛇柱的敬重，蜜璃心思道，那便是救了那孩子的大人吧。整個鬼殺隊，僅有蛇柱使用如此嚴厲的刀法，怪異的彎曲劈砍，同蛇之呼吸般讓人捉摸不透。

 

　　蜜璃甚至想，也許替那孩子向蛇柱大人好好致謝也好，又或者，若有機會，將孩子引薦給蛇柱大人也行，怎樣都可以。蜜璃輕盈如貓步，不著痕跡地離開，回到自己隊上房間。在陷入深深睡眠前時，她還算著半年後，要帶些什麼好吃的東西給孩子呢？這年紀的小孩，都喜歡玩翻花吧？至於蛇柱大人之事……說不定也能問問隊員……

 

　　一日好眠，是無夢亦無憂。

 

 

　　自那時又過了數月，蜜璃憑著斬殺十二鬼月晉升為柱，以使用戀之呼吸作為柱名，她正式成為了鬼殺隊的戀柱，成為戀柱，還是通過鴉的傳遞，她收到來自主公產屋敷家主親筆信，讓她到本家來會上一面。

 

　　在她趕到主公家時，又是幾日之後的事了，偌大宅子裡，蜜璃至今仍然會想，為什麼偏偏讓她遇見的是伊黑先生呢？伊黑先生，又偏偏為何就是那蛇柱呢？她曾聽聞佛家人為求一緣，花上數百年，只為今夕一朝見，不曉得前世的她，花費了多少時間，彼時雖愛戀恍然，曖昧迷糊，僅僅是為問路而已，將伊黑小芭內攔下來時，她還沒曾想過這些密麻的細節。

 

　　不過，她還記得的是，當時伊黑先生略微睜大的雙眼，是泛著檸檬酸澀的黃，還有容於萬物大地的，優柔溫婉的湛綠。

 

　　「不好意思，我迷路了，若是可以，還請您告訴我主公房間該如何去？非常感謝您！」

 

　　「……多禮了，我也剛從會面房間出來，我聽聞主公在等人的消息，想來那人便是妳了，」伊黑小芭內略微傾身，禮貌示意，「……敝人伊黑小芭內，請問妳是？」

 

　　甘露寺蜜璃。

 

　　她應道，他則小聲重複，一邊退去一旁。長廊直走到底，右邊第二間房便是了。伊黑面容被陰影遮掩，布下一片黑暗，蜜璃只是為引路致上謝意，帶著春綠的眼眸直直望向他的一切，伊黑撇開雙目，為差點交錯的視線感到羞澀。

 

　　那是一種，幾乎命中注定的，一見鍾情啊。

 

 

TBC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