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
鳥
那是第一次,他同飛鳥了的相處,感到如此心碎。
III
不動明深陷噩夢,他夢見無邊無盡的暗色大地,冷熱交疊的顫慄,布滿他全身,代表疾病的紅斑在他身軀留下汙點,漸漸變黑,流出膿汁,傷口被感染,發炎,被熱灼燒,被冷冰凍結瘡,他孤身一人在此地不斷延伸的中央,身邊盡是連綿的哭叫嘶喊,男男女女,衝撞炸裂,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,灰黑如死,他的指甲也沾染惡血,骨節突出,他在這一片荒蕪融化,被吞噬殆盡。他屬於此地。
他呼吸一口氣,動作之大驚動了靠在床邊休息的飛鳥了,烈日才升起,已經如此灼人心神。不動明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,視野所及是滿床白的柔軟,以及一旁身穿白色風衣的飛鳥了。
飛鳥的面容被窗外透進的日光照亮,他亮藍色的雙眼,將不動明躁動的心情給安撫了。飛鳥眉頭皺起,直盯著不動明,擔憂地瞧著,卻沒說一句話。不動明終於放鬆下來,背靠微軟的枕頭,聲音沙啞低沉,臉部的肌肉也不自然的僵硬水腫,啊,是的。他才撕心裂肺地哭喊過,但卻感覺恍如隔世。
飛鳥。
了。此時卻像沒事人一般靜靜看著他,不動明有一股氣焰,突然高漲而激動,想向了問的問題太多了,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口,他眼眶發熱,光是想起夜間集都令他作嘔,那是怎樣的一個駭人地方,了卻在……。他眼眶又熱了,對飛鳥咬牙切齒。
他們誰都沒有開口,時間彷彿恆久停留在這一刻之間,飛鳥將手深向床頭櫃上的玻璃杯,裡面盛著溫水,他指尖敲打杯口,發出規律的撞擊聲,不動明閉上眼,又開始顫抖起來,「你,了,」飛鳥傾身,靠向不動明,對方的聲音細小如蚊,暗啞不堪。不動明用盡了力氣,「你沒事?」
「我沒事。你有事。」
飛鳥誠實說道。他敲擊的指尖還在繼續。
我搞不懂……我搞不懂為什麼你會在那裡!
不動明低吼出來,開始講述在夜間集遭遇的一切,那些淫亂荒謬的肉體交纏與毒品烈酒,搞不懂飛鳥在夜間集是尋樂子還是遭遇危險,形容飛鳥的來電如同一場綁架。不動明很久不曾發過脾氣,這是第一次──他對飛鳥了第一次大動肝火。
不動明低吼出來,開始講述在夜間集遭遇的一切,那些淫亂荒謬的肉體交纏與毒品烈酒,搞不懂飛鳥在夜間集是尋樂子還是遭遇危險,形容飛鳥的來電如同一場綁架。不動明很久不曾發過脾氣,這是第一次──他對飛鳥了第一次大動肝火。
他怪罪飛鳥什麼也不肯說明,怪罪這人不可理喻。
他們可是差點就死了。就差那麼一點,與怪物如此相近,「你沒……你都……天啊,」不動明努力想要說出那日飛鳥身後的景色,卻在回想起來時已淚流滿面,他的顫抖,一分一毫都被映入飛鳥了的眼底,「你沒看見你背後的那些東西,那些人都死了!做愛到一半的女人……陰道,啊,把那男人給……」
他們可是差點就死了。就差那麼一點,與怪物如此相近,「你沒……你都……天啊,」不動明努力想要說出那日飛鳥身後的景色,卻在回想起來時已淚流滿面,他的顫抖,一分一毫都被映入飛鳥了的眼底,「你沒看見你背後的那些東西,那些人都死了!做愛到一半的女人……陰道,啊,把那男人給……」
「他們像蛆蟲一樣,還有人眼球爆裂,」不動明深吸一口氣,「從他的胸部裂開,長出尖牙啊!」
而那些東西就離我們差不到幾尺。不動明的眼神幾乎帶著怪罪,審問著飛鳥了,「了……我不明白你。」
飛鳥了雙眼睜大,敲擊聲終於停了下來,他驚訝地看著明,臉上寫滿猶疑,「我會解釋給你聽,明,你會明白的。」
你一定會明白。飛鳥了急切地說道,開始娓娓道來。他從自己提前結束美國實習的日程開始訴說,來到日本,除了與不動明相見,也為了尋查真相而來,他說起話時,一手覆上不動明攤在床邊的右手,真切地看著對方。他問。你會相信我嗎?如此脆弱的神態,不動明恍惚一陣,手不自覺握緊。會的。明回答道。我一直相信你所說的。
「這世界上可不只有人類與其他動物,明,」飛鳥了沉下雙眼,不動明看不見他雙眸閃過的流光,「還有惡魔。」
「……惡魔?」
「是的,在遠古時期開始,比恐龍更早,世界還是一片荒蕪,充滿岩漿海水,熱雨,人類所知只有細菌存活的年代,惡魔就已經存在了。無從考究究竟是多遠以前,你還記得,我在美國所研究的嗎?」
不動明沉默地等待飛鳥的解答。他像接受到鼓勵,緩緩開口,「是以惡魔這種生物為主,環繞展開的研究。」
惡魔超脫了人類對生物的定義,牠們透過蠶食、吞嚥,佔領宿主的軀體靈魂,得以控制和行動,但牠們平時沒有形體,只有分子一般的靈體,「惡魔是可以……被植入的。」飛鳥說道,「我們研究惡魔的存在,考據到南美洲的原住民族群,他們祭祀一個孩童,而那孩童……擁有非常特別的力量。」
人類會說那是一種超能力。飛鳥輕笑幾聲。聖經則說,那是神力。
「他們把那孩子當成……神?」明問道。
「也可以這麼說。」
「更往前一點,比那孩子更遠古的證據是來自原住民祭廟石洞裡的壁畫,還有……當然還有變異的人類。」飛鳥沉默一陣,抬眼看向不動明,「你昨晚看見的,便是那些變種,是惡魔,或是稱為惡魔人。」
人類與惡魔結合,新種族誕生。
「但……但是這……」
不動明說不出話來,比起惡魔人,對他來說那更像一種怪物的存在,惡魔過於玄幻,就像天使與神明之於他,他難以理解飛鳥方才話中的資訊,過於龐大而奇異,「惡魔人。」明吞下一口口水,試圖理清思緒,「那他們的意識是惡魔嗎?他們……他們吃人。」
「你說過你會相信我吧?明。」
飛鳥的聲音。不動明聽見飛鳥細微顫抖的聲音,從那面容上的嘴吐出,他感受到來自了的恐懼,以及不自信,像孩童尋求安慰的祈求,「我會。」明又一次說道。我一直相信你。
「明……」
飛鳥了望著不動明,彷彿承受了莫大的懊悔與愧疚,他顫抖的嘴角,開闔的唇齒,說出的話語震撼不動明的一切。
「我便是牠們其中之一。」
飛鳥了哭泣起來。淚水浸透了不動明的掌心,滑入床被間。消失了。
失去與獲得,永遠都是一體兩面的。飛鳥了開車將不動明送回牧村家,離別前,飛鳥親吻不動明耳前的臉頰,他像抓住浮木的孤苦之人,低語傾訴,不動明因為這個親吻而臉頰泛紅,他們擁抱一會兒,不動明隨後目送飛鳥了離去,跑車在日本民生街巷太亮眼了,像夢境中瑣碎的真實一樣突兀,不動明想起幼年時期,和飛鳥了在幼兒園的日子。
他將鑰匙插入鎖口,聽見門的另一邊傳來一陣吵雜,門被打開了,是牧村美樹。當她看見不動明呆愣的身影時,淚水在她眼眶中累積,她轉頭大聲喊道。明回來了!他又聽見一陣慌亂的喊叫,先是牧村健作,再幾秒後,木村夫婦也走了過來,「你去哪裡了?」
美樹率先發聲,再來是牧村媽媽:「明!你昨晚突然離開,一聲不吭,我們都很擔心……你父母也很擔心你,究竟怎麼了?」
沒做什麼奇怪的事吧。不動明聽見牧村爸爸問,急忙搖頭。他像要終止話題奇怪的延伸幻想而出聲打住,所有資訊有如洪流將他一分為二,尤其是飛鳥了,一直都是飛鳥了,他向牧村一家道歉,為自己的消失和出現表現歉意。我不是故意的,情況太緊急了。他說道。期待美樹能為自己開脫一陣,但同樣滿溢擔憂的牧村美樹此刻也是嚴厲而疲憊地望著他。
不動明只剩下數不盡的歉意,他不知道除了道歉外,還能同他們說些什麼。
夜間集,飛鳥了,那都不是可以向他們說明的。也許這世界上也僅剩不動明能接受飛鳥了。這正是飛鳥向他發出的求救信號。
他奔跑著上樓,躲進自己的房間內,將背包隨意甩在地上,態度差勁透了,他傷心得無法呼吸,不動明跪趴在床,深陷的床墊如同清晨飛鳥了與他所處的白色世界。
口袋內擠壓腿肌的堅硬物體,在在證明飛鳥縈繞於耳邊的話,他忘不了,怎麼可能忘得了。了怎麼可以和他說出那種話,淚水又將他淹沒,不動明抖動雙肩,想放聲大哭,卻無法出聲,他只能顫抖著,咬牙切齒,用盡一切的力量將哭泣給吞嚥下去。
他從口袋內拿出飛鳥了交給他的一把黑色手槍,那是清晨飛鳥所交給他的。如果我失控了,你必須阻止我。飛鳥了湛藍的雙眸在日光映照下熠熠生輝,如此美麗,又如此殘忍使人窒息。那是他的摯友,帶著光芒,和他說。
那是第一次,他同飛鳥了的相處,感到如此心碎。
飛鳥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,對方說完,只是和他深深的擁抱,如同每一次他們分離,又或是最後一次的相見。不動明疲倦不堪,無法思考,他在漆黑的房間中探索可能的未來,唯獨沒有親手殺死飛鳥了的選項。
他哭著累了,陷入無比黑暗的睡眠,他感覺自己一直在下墜,不斷被黑暗侵蝕。
夢境又糾纏著他,他夢見遙遠遙遠的過去,他仍是不動明,但卻長的不大一樣的面龐,身後坐著的是飛鳥了,他們一同在車道上急速奔馳,透過夕日映照的橙色光芒,柔軟而溫暖,把他們之間的縫隙給填滿。他向身後的了說了些什麼,了被逗笑了,他看著後視鏡中飛鳥了的側顏,被光芒稀釋,風貫穿他們兩人,不動明停下車子,想要確認飛鳥了的存在,卻看見飛鳥被來自落日的魔鬼給吞食,那並不是光啊!他驚叫出聲,衝向飛鳥了,飛鳥了卻被惡魔給蠶食撕咬,他哭著撲上啃咬了的惡魔,指尖變黑變長,有如利爪,不動明獲得力量。
他將啃食飛鳥了的惡魔給撕裂,用新生的肌肉與利爪,牙齒撕咬對方緊抱著飛鳥的雙臂,惡魔奄奄一息,對他流出悲傷的淚水,惡魔說著聽不清的話,逐漸僵硬,濃黃的血液沾滿他們全身。他恍然地看著,手中抱著飛鳥了。他像想起什麼似的向後看去。
後視鏡照映著他,和地上同他如出一轍的惡魔,他睜大黑色的雙眼,飛鳥了撫摸他的胸口,化出的羽毛如刃割穿他胸膛,緊緊捏著不動明激烈跳動的心臟。
他呼出一口氣,滿身是汗的醒來了。又是一日清晨。
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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